记小学

笔落于初春,终于盛夏。

小学拆了。

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我是这个小学在这个校区的最后一届学生。在我们离开母校的时候,这几栋楼便终于光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并由崭新的校区所继承。“新校区花了一个亿呢~”当时六年级的我们对其十分憧憬,但我终究没有踏进过新校区。毕竟这不属于我,属于学弟学妹们的童年。

随着那个曾经的小黄帽、红领巾慢慢长大,上初中、上高中……我的旧小学一直在那,人去楼空,校墙伫立。这篇土地有股神奇的魔力,时间仿佛在此驻步,岁月仿佛在此凝固。似乎那几栋楼会一直这样屹立下去,直到它看着最后一批孩子长大,直到永远的永远。

上上次路过的时候,熟悉那条街道透露着几分陌生。烧饼摊随着记忆中冬日里的氤氲一去不返,门口的玩具店也早就关门。老屋晨光仍然倔强,但在越来越高的路面压迫下也尽显苍老。所幸,小学依然健在,一如门口的那家快餐店。牛肉炒饭、三鲜面、阳春面、加了醋的炒面……大概,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那时小学的大门敞开着。纠结了挺久要不要进去逛逛,却担心被路人投以好奇的目光,最终幼稚地装成一副大人模样,怀着对多愁善感的鄙视,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去了……谁知竟成为了一个遗憾。同样怀念的还有那家快餐,我最终仍是没有进店尝尝记忆中童年清晨的味道。

大学和小学,并不像“大”字的张狂与“小”字的谨慎。大学很远,学业很忙,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曾经小学校园里的点点滴滴总会涌入脑海。教室门口走道上的陀螺、陌生男子入校事件中的那堆秘密草丛、沙场上当足球踢的排球、轮胎制的鞍马、石制的乒乓台、大树边的野鸟、食堂里的站立方桌、饭票、一二年级的盒饭、高年级楼层消防演习的烟雾、沈石溪的签售、曹文轩的讲座、放学后一直画到傍晚的黑板报、沾满国画颜料的水桶……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在记忆中竟如此清晰,仿佛发生在昨日。可能是从那时起,我隐隐地感到些不安。仿佛这段记忆是临行老人最后的托梦,是远去游子永远的朱砂痣。

之前一直想着回家后好好看看,一直拖着拖着。谁知,当我上次回家时,小学已经被拆除。仿佛一夜间,我的记忆失去了物理凭借,那段时空永远封存在了我的脑海。害怕遗忘,因为遗忘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这次回家,一直想着去小学门口看看,哪怕它已经不再。临行前一天,终于如愿。毕竟,游子不能忘了他从何而来,哪怕已成烂柯人。记忆中那条喧嚣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店铺关了一批又一批,甚至令人难以想象这里曾经还有个菜市场。那条河胖了不少,但没有一点垃圾,碧到令人惊讶。河面很平,河水很缓,却永不停歇,一如无情的时间。小学朱老师说东钱湖的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好似王母娘娘的撒下的小金豆,这样看来,河水就不一样了。比起潋滟的油画,它更像是一幅素描,素朴到略显枯燥。

空气一如记忆中的清冷,但同样少了几分烟火气,或许我只是想念曾经那家每天晚上定时定点的麻辣烫推车罢了。路上的车与人行色匆匆。横冲直撞的电瓶车少了些,但因为多了送外卖的车,可能实际并没有减少。风声混着车声,对于路人略显冷漠。

校门口的玩具店如今成了露天的运动场,依旧是孩子们的圣地,哪怕它的主人和客人更替了一代又一代。曾经的那排房子也随着玩具店、烧饼摊、老屋晨光全部拆迁,种上树与草,成了周遭居民饭后散步的好去处。草坪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二十四个大字耸立,远处山上挂上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标语。小学的那片土地如今用来建造镇政府。“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字赫然醒目,仿佛击穿时空的迷雾,与小学的校名异空同构。

行走在步道上,被孩子们的嬉笑声所吸引。尽管没有球门,也没有草坪,运动场上的孩子依旧追逐着那个圆球,一如曾经那群在沙地上追逐排球的孩子。一旁的小女孩守着门,伸着懒腰,静静地看着。不禁想起一句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脚底下小小的是三叶草。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三三两两地占领了整片绿地。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三次元看到这么多三叶草吧。像个孩子般的寻找着四叶草,但幸运已经不会青睐这个大学生了。

远处小桥下面刻着一行音符,但对于五音不全的我来说过于困难。我已经记不起小学的校歌是什么,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串音符不属于我,是属于身边这群孩子的童年。

我们终究还是遗忘了那天许下的誓言。

写于2022年2月16日 返京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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